一个普通女子,历经悲喜,还能保留良善与纯真,总是让人印象深刻。
(一)
初秋的午后,有微微的阳光,也有轻轻的风。树荫下有丝丝的凉意,树荫外又是柔柔的暖意。
莫浔习惯把手插在薄呢外衣的口袋里,沿着江边的小路慢慢地走,脑袋很空,不知道想什么,或许也没有什么好想的。
风吹起下衣摆,也吹起长长的头发,眯起眼,感受微风拂面,也感受阳光普照。
六年过去了。
木木,你在那边可还好?午夜梦回,你熟悉的笑脸已不再那么清晰,是否,你进入了轮回?
我已经可以平静地想起你,这应该是你想看到的吧?!
(二)
幼时家里给孩子们算命,说莫浔命中犯煞,对亲近之人兼有妨碍。
莫浔对此是不屑的,无端之说,岂可信之?
但到底还是心有顾虑,父母早早地把她送到异地求学。莫浔坚持着内心的骄傲,努力地用行动证明命运之说的荒唐。
木木始终陪在身边,给了莫浔莫大的支持,他的关爱、呵护、友好、善意像一束束阳光,照耀在心里,特别温暖。
木木的离开,太过突然,虽然意外总是猝不及防。
内疚、失眠、酗酒、抽烟,几欲随之而去,浑浑噩噩。
秦毅陪着这样的莫浔,心理疏导、药物治疗。
徘徊在短暂的清醒与长时的混沌之中,医生说她的意志力很弱,这种状态可能会持续很久。
即使这样,他也愿意一直陪着她。
(三)
那年树叶刚开始泛黄,T恤仔裤加板鞋的莫浔和新生们一起走进校园。
也许就是传说的眼缘,平常的莫浔让秦毅觉得十分特别。
唯独接了她的行李,秦毅带着莫浔办理新生手续。
那时阳光正好,透过道路两边的大树,投下细碎零星的光影。
莫浔客气地走在秦毅斜后方一步多的距离,背挺得直直的,不时左右看看,长长的马尾像黑色的缎带,在身后有节奏地左右摇晃。
阳光并不强烈,秦毅却觉得回头的一刹那,有点晃花了眼。这一晃,便也不知不觉晃进了心里。
即使对人都很疏离,但莫浔还是对这个后来也一直很关照她的学长十分信任,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。
那时很多喜欢莫浔的人都不敢太大胆地追求,因为她给人的距离感太强,明明就在眼前,却像是永远走不近。
秦毅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,既不亲近,也不疏远,不刻意、不伪装,就是刚刚好。
(四)
三年前无意间的路过,却成了如今的安定之所。
那时这里还只是一条幽静的小路。其实也不算小,只是一面临江,沿路的围栏又那么呆板的杵着,而显得不是那么宽敞。
临江的一边每隔一段距离有同色同质的石凳,每两个石凳之间的柳树倒是增添了些许的柔和,却也不成景致。
另一边,有傍晚才开始营业的夜宵店,有广告文印店,有花店,也五金杂货店,人们来来往往,进进出出,神色各异,十分的烟火气。
那是她刚恢复后一个月,内心空洞,像是随时会再次被吞没到无尽的梦魇之中。
所以即使明知有些格格不入,但莫浔还是把“‘浔.觅’随意吧”开在这里。
(五)
如今的临江小路,俨然已是约会、喝茶、会谈的好地方,各有特色的茶吧、水吧、小酒吧数不胜数。
只是,莫浔的“‘浔.觅’随意吧”依然很随意。
落地式的玻璃门占了一半的墙面,从下往上1米贴了磨砂玻贴,阳光充足、视觉感良好。
内里圆形设计。内圆是半开放式的柜台和操作台,有简单的吧台作隔断,可以调鸡尾酒,或做简餐,每天限量供应2-3个品种的现烤甜点,午后有两个小时可提供2人DIY。
外圆临街,全是可移动的桌椅,配有简易屏风,随客人需要摆置,十分灵活。
全米色加柠檬黄点缀,简洁而不单调。
圆形一半的位置有自由接拼和可移动的书架,上面从最初放置的几本休闲小说,到现在满满当当,虽然是自己最开始想要的效果,但真正如此时,莫浔还是十分感慨。
书籍从儿童到老人,从军事到养生,都是常客们自己带来,然后主动留下的,偶尔没看完的书也有人带走,看完再归还。最初的半年,时常会少书,但逐渐地,书便只增不减了。
书太满的时候,莫浔会清理一些儿童类的,捐赠出去。
角落的桌上有2台闲置电脑,方便有急之人使用。
(六)
玻璃门内里的玻璃上,是一棵大榕树玻璃贴,1.5米的高度上,粘有30厘米见方的一个普通纸箱,绘成“树洞”的样子。全部封闭,只在顶端留有一道细细的口,方便投入便签纸。
“浔.觅”的每张桌子上都有不同颜色、不同形状的便签纸,顾客可以在上面书写心情,倾诉心语,出门的时候可以带走,也可投入“树洞”,每隔一段时间,莫浔会把它烧掉,再重新换一个。
人总是无法真正委屈自己,却又不得不在社会生活里所扮演的各种角色中伪装压抑,内心逐渐成为独立而隔绝的空间,人与人越发地疏离,越发地缺少安全感,久了便总要有个倾诉的通道,“对着树洞,大声‘说’出来吧!”
小檬曾经问莫浔,烧掉之前为什么不打开看看。
莫浔说,这是对别人信任的一种尊重,也是对自己的尊重。
况且,真正尝过了生活的苦和痛,哪里还会心有好奇。
自己之苦,尚自顾不瑕,他人之苦,哪有余力?鸡汤也好,毒药也罢,无非人生百味,各在其中。
若是世上真有所谓救赎,莫浔想,总该有两个吧,一是时间,二是自己的心。
(七)
也有人很愿意来“浔.觅”聊天,有时和莫浔聊,有时和小柠小檬聊。
说是聊天,更多的时候是别人说,莫浔听。不论是家长里短,或是非纠葛,她总是很认真地听,配合地微笑或点头。
想起很久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一个古老的职业,叫“说病”。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了,大概应该是通过开导、疏通,把“病”说好,应是类似于心理治疗吧。
不论时代、地域,不论贫富、年龄,虽然人都只长了一张嘴,却还是更想说,两只耳朵,却不一定想要听。
也或者,耳朵听到的太多,嘴巴能表达的太少,未曾表达的便滞留于心,时间久了,发酵膨胀,再无法容纳。
当一个陌生的倾听者,即时客串,也好;没有负担、无须忧心,落幕散场,听完就忘,更好。
(八)
三年,平和安静。
莫浔已全然融入于此,此地,此景,皆安。
一年前停药,一切都回归平静。
每天上午十点,莫浔准时到店。
午饭后,坐在墙与玻璃相接的位置,欣赏街景。
有时画画,大大小小、远远近近的江景。
或廖廖数笔,描各色行人,来去匆匆的身影。
有时一整个下午发呆,像是透过眼前看向很远。
很远的过去,还是很远的未来,谁知道呢?
人少的时候,莫浔听着小柠和小檬低声嘻笑,常常也不经意地浅浅微笑。
与单纯快乐的人相处,果真轻松愉快呢。
(九)
只要不出差,秦毅都会在周五下午4点过来,陪莫浔过周末。
给莫浔做简单健康的早餐、午餐、晚餐。
莫浔做甜品的时候,他在旁边递东西、打下手。
或者两个人对坐在桌前,有时聊一本书,有时看一部电影,有时什么也不说,各自做自己的事。
他总是笑得温和,行为包容、举止有度。
却是又到十月的天气,时凉时暖。
四年了,不曾敢来。四年忌,莫浔觉得应该去告别了。
秦毅是跑来的。
不敢去想,公墓此行,莫浔经受刺激而去,还是去了会再受刺激。
脚步声在莫浔身后停下来。
秦毅如同往常,留着合适的距离,不给任何压力。
莫浔回头的时候,阳光从他的背面照过来。
依旧是那个挺拔的身影,眉目如画,温润和煦。
眼睛里是压抑后的平静,大幅起伏的呼吸却暴露了他的急切
莫浔忽然鼻子发酸,心疼起来。
有多少人愿意用数年时间守一个未知,不弃不退?
有多少人愿意默默付出,不求回报,不言不语?
莫浔走过去,仰起头,浅浅地笑,像是很熟稔一样,牵起他的手:“走吧,走了!”
秦毅的手指微微僵住一瞬,便忽然把莫浔拥入怀里。
不是没有抱过她,生病时、晕倒时,却都不曾以这样的方式。
莫浔轻轻地把手环到他的腰上,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滑到她的脖子里。
墓碑上木木的照片依然清晰,白色衬衣的少年,明眸皓齿,笑得灿烂,少年所喜爱的白合,还有淡淡的香味。
莫浔上车前回了回头,心中还有痛,眼中还有泪。
“木木,我们的再见,已无法再见,愿你以后的生生世世都安好。”
时隔一年,再次见到莫浔,听她娓娓而诉,心中感慨良多。
雨后的阳光照在窗外的树叶上,闪耀着点点的光,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味道。
面前的女子,恬静平和,临走时对我说“谢谢”,很轻,却很认真。
她是在与过去做告别。
看来,一直让我想去却未能成行的“浔.觅”,应该是不用去了。几年陪伴,看着她挣扎、成长、新生,无法真正代替她去感受,自然,我也无法完全书写出她所经历一切的全貌,没有经历过同样黑暗的人,没有资格说我理解你。
窗外白色轿车里,身着黑色衬衣的男子坐在驾驶室,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。他不时转头看过来,只为在莫浔出门时第一时间看见。
莫浔,愿你已觅得美好与幸福,从此温暖而生。
每天匆匆擦肩而过的人,都在经历着自己的人生,有的徜徉幸福,有的悲苦无助。
若然,低谷时能心怀阳光,得意时能体恤悲悯,便是幸好。
作者简介:
王仙文源,女,成华区妇女联合会干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