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是桃园槜李,后是凤桥水蜜桃,再是石门翠冠梨,就是这样纸上写写,心里想想,都要流口水。
周末,一早接到母亲电话,说:“地里南瓜、冬瓜都好采来吃了。”照例这是母亲想女儿的由头,照例也是女儿看父母的借口。
于是,兴冲冲赶去乡下,与父亲一起到地里采瓜。父亲总是勤耕作,把田地侍候得很好,一年四季,作物轮换,也总有各种时鲜蔬菜,接连给我们尝新。
南瓜的收获总是在这样火热的天气,伴着蝉鸣,单是艳阳底下采南瓜便十分辛苦,但从绿意层层的南瓜秧里,寻找到一个个长的圆的、表面粉白嫩嫩的大南瓜,总是兴奋不已,那是收获的喜悦,便顾不得南瓜藤扎人,从没脚的藤蔓里去探险寻宝,热汗淋漓之后,南瓜便采了一大堆。还有好几个大冬瓜,也是父亲自己种的,父亲抱手里一掂,约有三十来斤一个,雪白的粉沾到父亲衣上、手上。
父亲用小三轮车把瓜们载到道地上,然后又一个一个放进汽车里,让我们拿到城里吃。我要他们自己留点吃,母亲便说:“我们要吃随时好去采,你们多拿点去,你最爱吃南瓜了。”
这倒是真的,从小到现在,几十年来,我一直爱吃南瓜,这遗传了我母亲,南瓜也是母亲的最爱。
我总觉得,夏天如果少了南瓜吃,似乎有种空落落的感觉。夏日的午后,烧一碗南瓜绿豆汤或南瓜番薯汤,既当点心,又可解暑,一举两得,南瓜是夏日里善解人意的吃食。
爱吃南瓜,多半是小时候在乡下没啥好吃,有南瓜吃就挺开心。“嚓嚓嚓”,切南瓜的声音,开锅,落水,“嘶嘶嘶”,烧南瓜的热烈,十几分钟之后,南瓜就熟了,烧熟了的南瓜黄澄澄,糯滋滋,盛在蓝边碗里,坐在弄堂通风口,乘凉吃南瓜。这样一种乐悠悠、甜润润的情境,总是历历在目。
吃过南瓜,顺手将南瓜籽淘洗干净,摊放在一个竹淘萝里,放到太阳底下晒一个下午,便雪燥雪燥了。吃过晚饭,灶上烧一把火,把瓜子炒一炒,“噼里啪啦”响过,就熟得飞飞跳,晚上坐道地上乘凉时,一边摇扇子,一边吃瓜子,一边听大头天话,天上满天星斗,田头送来凉风,故事又动人。回想起来,日子虽贫薄也不失快乐。
南瓜收获的季节,满屋子的南瓜,连床底下都堆满。吃南瓜的美好感觉,可以持续一个夏天。夏日静长,有南瓜吃,似乎,夏日也不觉得太烦闷、漫长了。
由此延及,几十年后的今天,此种生活早已远离,如今在城里厢,有吃到父亲种的南瓜时,偶尔也会有种怀旧情绪不由而生。吃南瓜的时候,我也常想起奶奶,奶奶死去二十多年了,可回忆起奶奶在的日子,似乎还像昨天。
那时候,我家小屋后年年会种几株品种特别好的南瓜,瓜藤爬上屋顶,南瓜就长在屋顶的瓦楞上,我们称之为“上屋南瓜”。这上屋南瓜总是长着长长的柄,弯弯的身躯,因为爬在屋顶,日照充足,南瓜长得特别大而结实,肉质也特别细嫩。每次,父亲要搬了梯子,小心翼翼爬上去采。采下的南瓜,奶奶一一搬到墙根保管,慢慢挑选着吃。奶奶有偏心,总是把她认为最好吃的几个藏在屋角里,弟弟要吃也不舍,说是要留给我回家时烧来吃。我知道,奶奶最疼我。弟弟便说:“奶奶偏心小阿姐。”这时候,奶奶便会炒南瓜子籽来哄弟弟。我回乡下的时候,奶奶便从屋角里抱出大南瓜来烧给我们吃。
判断南瓜是否好吃,一切一看便知。如一刀切下去不爽脆,便知是好南瓜,再看肉质如是火红火红,南瓜籽又粒粒饱满,这样的南瓜便是上乘,烧来吃不用放糖,照样甜津津,如蜜一般,肉质嫩嫩的,吃到嘴里,入口即化。如此嘉品,一大堆南瓜里,也就那么几个,实在稀罕。奶奶会挑南瓜,总是一眼能把好瓜从一大堆大大小小的南瓜群里挑选出来,放在阴凉的屋角落里,等我回家时吃。不知多少年,我一如既往地享受着奶奶给我的那份宠爱。
奶奶去世的时节,也是这样的大热天,第一批南瓜已经起势(起势,桐乡方言,收获之意),她照例挑了几个好南瓜藏在屋角,等待她的宝贝孙女回家。可是,那天晚上,奶奶睡着之后,就再也没有醒来。第二天早上,母亲去叫奶奶吃早饭的时候,奶奶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,甚至还来不及烧南瓜给我们吃。奶奶走了之后,父亲还是年年种南瓜,我们也年年夏天吃南瓜,但我心里,已经没有了那种吃上屋南瓜的甜蜜味道,吃南瓜似也变得平淡多了。
有时我们吃到特别好的南瓜时,母亲会顺口说:“这个倒同以前奶奶留给你吃的上屋南瓜一个样。”我不禁心里叫一声“奶奶!”奶奶在天国不知可会听到,在那边不知可有好南瓜吃?
今年是父亲自己种的最后一季南瓜。村庄即将拆迁,不久之后,我家的老屋、田地,连同那一地的瓜果蔬菜,也都将随之消失,从今往后,也就只剩回忆了。